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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按摩店到直播间视障者的求职路:尝试自己想做的事情

标签: 新媒体运营怎么自学 2023-07-30 

  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盲人白马(化名)一直待在按摩间里服务着他的顾客。作为盲人按摩师,他几乎没有节假日,也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按摩让他能够在北京这座大城市中安身立命,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困住了他。白马性格外向、喜欢出门交友,他时常会想,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份按摩之外的、更加热爱又适合自己的工作。

  幸运的是,如今,盲人白马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盲人主播,每年都会组织视障粉丝线下旅游聚会。和他一样,盲人科科(化名)和周彤也希望尝试按摩之外的工作。科科自学编程,成了程序员,为视障者开发手游。周彤是公司的新媒体运营,码字、配图、排版样样精通。

  根据目前能查阅到的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最新数据, 2006年全国第二次残疾人抽样调查表明,我国有8296万残疾人,占全国总人口的6.34%。视障人士在全部残疾人中占比约14.9%,在不考虑残疾人口增长的情况下,结合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推算可知,截至2021年底,我国约有视障人士1334万人。

  “我也想找一个适合我的、我喜欢的工作”,对视障者而言,找份心怡的工作有多难?今天(10月15日)是国际盲人节,南都记者走访了一家专注无障碍数字产品开发和多元融合就业探索的企业北京心智互动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心智互动),倾听了几位盲人员工在职业道路上的困扰与自豪。

  白马(化名)是东北人,一张口就自带喜剧效果。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每天下午三点和晚上十点,他会在一个名为“爱说笑社群”的APP上直播。白马是“爱说笑”平台上最火的主播之一,讲段子、聊天、拉家常、唱歌、送礼物,他的直播间和其他平台上的直播间几乎没有区别。唯有一点不同,在白马的直播间里,只有声音,没有视频。

  “爱说笑社群”APP是一款专门为视障人群开发设计的社交软件。大约四年前,白马成了“爱说笑”平台上的签约主播。从按摩师到主播,白马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白马并非先天看不见,小时候,他一度梦想成为一名军人。随着年龄渐长,他的视力逐渐变差。初中毕业之后,他被诊断为青光眼导致的视神经萎缩,无法治愈,不可逆转。他的视力将持续下降,直到失明。白马被送去了盲校,后来又考入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学习针灸推拿。毕业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盲人按摩师。

  “当时想过(做别的职业),但也只是想过。”十多年前,做按摩师似乎是盲人唯一的职业选择,白马也不例外。一毕业,他就来到北京做盲人按摩,工资不多但能养活自己。后来,他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按摩店。

  早上9点上班,一直忙到晚上11点闭店回家,一整天都要守在店里等客人,几乎没有节假日,也没什么外出的机会。和其他盲人按摩师一样,白马被困在狭小憋闷的按摩间里,重复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我也想找一个适合我的、我喜欢的工作。”2013年左右,白马接触到了直播。他很喜欢听直播,曾在别的平台尝试过,但因为平台的无障碍设计不佳,他在主播路上的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2017年,全国首款针对视障人群的纯音频手游《听游江湖》正式上线。在视障人群里引起了轰动。从2000年接触电脑开始,白马就是电脑游戏的狂热爱好者。失明后,他再也没机会打游戏。因此,《听游江湖》上线前,当得知这款专门为视障人群开发的游戏要内测时,白马第一时间报名,成为了第一批游戏体验者。

  白马游戏打得好,喜欢交朋友,为人豪爽、热情。他在《听游江湖》里建立了公会,吸引了很多视障朋友加入,公会很快便小有规模。公司也关注到了他,2018年左右,公司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在公司新开发的社交软件“爱说笑”上做主播。

  上一次直播尝试的失败让白马有点犹豫。彼时,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按摩店,虽然没那么喜欢,但胜在稳定。直播,对于盲人白马来说是全新的挑战。

  在女友的鼓励下,他决定从兼职直播开始尝试。每天晚上十一点多,从按摩店回家后,他摇身一变成为“爱说笑”的主播,在平台上直播到凌晨。白马很感谢女友的支持,“她下班也要休息,我直播比较吵,声音大,但她看到我这么喜欢这个(事业),她也不说什么,就戴上耳塞睡觉”。

  主播白马火了。他的粉丝数一涨再涨,核心粉丝圈近百人。直播过程中,他发现很多视障朋友很少出门,他希望能办一场线下聚会,让大家“聚到一起,聊聊天,听听海”。

  他把地点选在了沿海城市威海。人们从天南海北赶来,虽然看不见,但当海风吹在脸上、海浪声一阵阵传入耳朵的时候,当这些鲜少出门旅行的视障者围在一起开怀大笑的时候,白马感到身上“有一种荣耀”。

  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喜欢又适合”的职业,白马热爱这份成就感,他决定全职做主播。

  如今,除了直播之外,白马每年都会为粉丝举办线下聚会,带粉丝旅游,还受邀为更多视障朋友传授主播工作经验。

  当被问及更喜欢当按摩师时的生活、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生活时,白马不假思索:“我肯定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啊!第一是我喜欢的一个职业,第二也算是比较自由,第三有的时候我感觉别人也挺羡慕的,心里有小傲娇。”

  如白马所言,他是幸运者。大多数视障者很难拥有一份能养活自己、喜欢又合适的职业,更多人只能从事按摩或音乐表演。

  2014年之前,视障人群仅可通过单考单招进入大学。大部分招生学校也只开设针灸推拿、康复治疗和音乐表演专业。曾有盲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从小到大,老师都告诉他要好好学按摩,以后做按摩师。

  公司90后盲人程序员科科(化名)告诉南都记者,自己当年大学时的专业也是按摩,“所有老师都告诉我以后只能做按摩,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我觉得我不一定非得要说走大家伙走这条路。” 科科父亲是从事信息科技相关工作的,很早就给他买了电脑,鼓励他尝试自己想做的事情。

  科科上大学时是2012年左右,他预感到信息时代即将来临,因此决定在课余时间自学编程。蹭课旁听、上网查资料,学习编程并不容易。健全人可以通过迅速回看来检查程序是否有错误,但科科需要将大部分写过的程序记在脑子里,在出现bug时,尽可能迅速地定位。

  “也有记不住的,记不住就再回头‘看’。”科科所说的“看”,其实是通过读屏软件“听”。越来越智能的读屏软件等信息无障碍软件和设施,成为了视障人群自学技能、拓宽就业面的重要帮手。

  2014年,在盲人李金生的持续争取下,盲人获得了参加普通高考的权利,他也成为了我国第一位参加普通高考的视障考生。

  2015年,教育部、中国残联印发《残疾人参加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管理规定(暂行)》,从制度上保障了视障者参加普通高考的权利。2017年,教育部、中国残联再次修订《残疾人参加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管理规定》。

  从单考单招扩大到普通高考,视障人群可选择的大学和专业范围也随之扩大。但当毕业后面临就业问题时,还有第二道坎儿等着他们——很多企业不愿招收视障人群。

  “我面试都是自己去的,工作能力上也没问题,但他们(企业)还是不愿意要。”科科对南都记者说,尽管他一再向企业表示自己完全能自理,不需要任何特殊改造或照顾,但很多企业仍旧不信。有一次,科科听说一家中型互联网企业招收听障员工,觉得对方可能对残障人士接受度比较高,自己也能试一试,就赶去投了简历,结果“人家说我没有办法支持你,我的公司没有办法给你做改造。我跟他说我不需要改造,他说不行,我们公司全是玻璃门。”科科很无奈。事实上,只要熟悉几次场地,视障者就能如健全人一样乘电梯、办公、打水、取外卖。

  “实际上玻璃其实没有影响,我们(健全人)可能看不到玻璃会撞到,但盲人他们都是摸着走的,还有盲杖,透明不透明对他们没有影响。”心智互动市场部负责人蔷薇无奈表示,企业和大众对视障群体普遍存在误解。

  另一位90后盲人员工、从事新媒体编辑工作的周彤也向南都记者讲述了自己被拒绝的经历。“有一家公司已经约好了面试,但我到了之后连电梯都没出。”那天,周彤带着她的导盲犬小杰去面试,没想到电梯门刚打开,对方公司的人力看到她牵着的导盲犬,就吓得连连倒退,告诉她有狗肯定不行。“智联招聘、拉勾什么的我也用过,但上面的企业大部分都不接受我们这样的。”和白马、科科类似,周彤做过的几份工作基本上都靠自己打听或朋友介绍。

  早在1995年,我国已经全面开征残疾人就业保障金。2015年,财政部、税务总局和中国残联印发了《残疾人就业保障金征收使用管理办法》,规定没有按照一定比例招收残障人士的企业,需按标准缴纳残疾人就业保障金,保障金将用于残疾人就业的相关事宜。2020年,这一办法再次修订、细化。尽管如此,残疾人就业率仍旧不高。目前,尚未有视障人群就业情况的调查统计。

  白马、科科和周彤所在的公司里,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员工都是视障者。对于视障人群而言,加入心智互动就是加入了视障者心目中的“互联网大厂”。

  公司市场部主任蔷薇(化名)表示,从做全国第一款听障者手游《听游江湖》,到开发“爱说笑社群”视障人群社交app,再到去年举办全球首届视障者电竞联赛,“我们一直在摸着石头过河”。

  2021年,由心智互动和科大讯飞联合举办的全球首届视障者电竞联赛在合肥落地,来自全国各地的视障者以战队形式出赛。比赛使用的竞技游戏名为“荣耀战场”,内置在“爱说笑”app里,由科科和他的同事们研发、制作,是一款视障版本的“吃鸡”射击类游戏。

  “全球首届,完全没有模仿的对象。”蔷薇说,无论是做游戏、做社交软件还是办联赛,实践和学术领域都鲜少有能让他们参考借鉴的对象。

  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优势。以科科为代表的视障设计者,能够在设计开发时深刻理解目标用户的需求。“比如说在开发直播功能时,给主播打赏的功能需要更多考虑声效而非视效。”科科介绍。

  作为倡导多元融合就业的企业,公司给予了视障者平等的就业机会。“我们是设岗按需招人,水平要求(和健全人)都是一样的。”蔷薇说,除了希望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上之外,视障员工并不需要其他任何“特殊关照”。

  科科住在北边,上下班需要倒两趟地铁、一次公交,每天他都会独立通勤来公司,和其他员工一样打卡上下班。周彤的导盲犬训练有素,上班时间总是乖巧安静地趴在窗边,公司其他同事并不觉得这只导盲犬给他们带来了任何困扰,反而觉得这是额外的公司福利,“上班累了就来撸撸狗”。白马一般都在家里办公,直播时声音太吵,容易打扰到同事。但他就住马路对面,公司有事儿时也会及时赶来。职场上的他们都与健全人无异。

  公司在短视频平台和社交媒体上都开通了账号,每天都会发一些视障人群相关的科普视频。几位视障同事经常在视频里出现,为观众示范盲人是如何独立打游戏、点外卖、排版、编程、户外出行、网购……蔷薇觉得,很多企业不愿意招视障者主要还是因为观念问题,“大家不了解。如果能让他们看到(视障者)可以和我们一样独立正常上班、生活,那是不是以后企业就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呢?”她希望在促进信息无障碍发展的同时,也能改变更多人对视障人群的误解。

  “没有选择是最痛苦的。”科科说,视障者也想走出家门,走出按摩间,也想拥有更多的职业选择。今年6月起,中国盲人协会举办了一系列的互联网+盲人多元就业系列培训班,白马、科科、周彤受邀作为导师,为更多想要寻找新的职业方向、学习职业技能的视障者进行线上授课。

  南都记者查阅历年《中国残疾人事业五年工作纲要》发现,一直以来,国家都将盲人按摩作为盲人就业的重点发展产业,鼓励和支持视障人群学习按摩推拿。除此之外,令人高兴的是,2021年国务院印发的《“十四五”残疾人保障和发展规划》中特别指出,“拓宽残疾人特别是盲人在文化艺术、心理卫生和互联网服务等领域就业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