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表决通过了“旨在减少俄罗斯网络与境外信息交换”的法案,这项被普遍称为“俄罗斯局域网法案”或者“主权互联网法案”的提案最初在去年12月中旬提交到杜马,仅两个月就进入了表决程序,目前距离通过三次表决、正式成为俄罗斯法律,只余咫尺之遥。
这不是网络问题第一次成为关注焦点。过去几年,俄罗斯施压国外网站删帖封号,引进网站黑名单制,要求运营商对情报机关开放后台数据和用户信息,宣布VPN及代理软件为非法,封禁流行通讯软件Telegram...
“为了自由的互联网”几乎成了俄国内一个常规抗议题目,而尽管抗议活动本身的关注度因其频繁而越来越低,对于网络未来的担忧却实实在在地随着时间推移而水涨船高。
2017年至今,任何一条关于“封禁某网站”的传闻都能迅速点燃俄罗斯舆论,尽管在现实角度这颇有些像是“狼来了”的故事:由于政府部门技术能力不足,目前俄罗斯唯一通过司法程序正式宣布封禁的主流软件Telegram在全境都仍可无阻访问。2月12日,分管大众通讯和媒体的副总理阿基莫夫刚刚公开承认他自己就是Telegram活跃用户。
但即使如此,本次法案的第一次表决通过依然将问题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很多人看来,这意味着网络管控的终极杀手锏——俄罗斯局域网——已经开始读条倒计时。
△去年5月8日,俄罗斯国家杜马举行全体会议,投票赞成梅德韦杰夫再次出任总理,通过率83.1% / 视觉中国
按照目前俄罗斯杜马网站上给出的法案草案以及附加解释,这项法案大致包括两个方面:1.创建访问路径“白名单”,网络运营商需向国家提供所有越境访问线路信息,使用白名单以外路径被视为非法,也即进一步加强信息过滤力度;2.要求所有运营商安装“抵御威胁的技术手段”,这是一种形如黑匣子的设备,总开关在俄罗斯网监局总部,通过这些黑匣子,如果出现“对俄罗斯网络的威胁”,网监局可一键切断所有来自国外的流量。
在官方角度,这项法案主要被描述为一项国家安全措施——它的目标被认为主要在于防御外部攻击,而非针对内部的信息过滤,但在此之前几天,一则来自“可靠消息人士”的传闻登上了包括BBC在内的世界主流媒体:今年4月1日之前,俄罗斯将进行一次断绝外网试验以测试自身技术能力。
消息尚无法确知具体实验时间,但很显然,这项试验——如果真的发生的话——完美地验证了反对者对于“减少与国外的信息交换”这一模棱两可的表述的最坏猜测:考虑到此前各大网络运营商已被强制要求将服务器部署至俄罗斯国内(这正是Telegram被判为非法软件的原因),俄罗斯正在逐渐切断国家与外部互联网的联系,或者,至少是试图获取随时切断它们的能力。
交通和大众媒体部副部长奥列格·伊万诺夫2月12日的记者见面会内容更加剧了这种疑虑:在回答是否也会“一键封禁”Facebook或Youtube的问题时,伊万诺夫回答说,类似行动“需要法院判决”,很显然,他并不打算排除这种可能性。
法案“如果出现外部威胁”之类的前提设置远不足以消弭反对声音——问题更多关于授权本身,而非落实情况。过去几年有关互联网的立法的确没有得到逐字落实,但它们无疑为可能的司法案件铺平了道路。对于现在的俄罗斯,“警察抓网友”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鲜事,2018年8月,莫斯科甚至发生了三个强力部门同时派人潜伏某大学新生灌水群,最终以“极端主义及阴谋颠覆政府”罪名抓捕了近十分之一群友的极端案例。
△其中一位被捕的少女,被捕时还不满18岁。因抗议声太大改成在家软禁,目前还未宣判 / lenta.ru
另一重担忧则来自国家财政。国家杜马目前公开给出的该法案初步预算为超过200亿卢布,但这只是建立信息分析和管理中心所需要的开销,后续费用“需要在管理中心开始运营以后才能知道”。
按照一部分俄罗斯媒体的估算,仅执行该法案可能造成的网络中断问题,运营商方面需要付出的成本就高达1340亿卢布,而“黑匣子”的制造和安装费用甚至可能高达1500亿卢布——俄罗斯审计局已经因可能造成的额外财政压力而宣布反对这一措施,作为对比,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的总成本约6800亿卢布(未计算国际汇率波动),为了抓牢“互联网主权”,俄罗斯的预期成本已经接近了上届世界杯的一半。
如此投入的意义何在?提出法案草案的联邦委员会(注:联邦议会的上议院)成员安德烈·克里沙司解释称,这是由于存在因为外部干扰或攻击而造成的国家安全风险:自2016年俄罗斯被指通过社交网站以及黑客手段攻击并干预美国大选以来,美国政界已有不少人抱怨过俄罗斯“并未受到对等的惩罚”,类似措辞甚至被写进了2018年通过的美国国家网络安全战略。
考虑到双方之间长期存在的敌对状态,美国总有一天会攻击俄罗斯网络,造成国内网络运作故障甚至引发混乱,因此必须未雨绸缪地为这种可能性做好万全准备。
△刚刚过去的情人节当天,普京与俄罗斯柔道队成员过招并将对方放倒 / 视觉中国
很难将这种观点简单地视为杞人忧天:2017年6月,美国《华盛顿邮报》报道称,奥巴马在其任内的最后一段时间曾授权NSA(美国国家安全局)推进最新的代码植入项目,使用定时炸弹式的黑客代码植入俄罗斯敏感部门电脑并在特定时间发起攻击。按照华邮掌握的消息,这个项目直到奥巴马离任仍处于准备阶段,但由于已经获得了总统授权,奥巴马的离任并未影响NSA将它执行下去,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传出特朗普要求终止该项目的消息。
在网络问题上将俄罗斯视为敌人的国家不止美国一个,在英、法、德、荷多国相继报告遭遇“被认为来自俄罗斯”的黑客攻击事件以后,以俄罗斯为假想敌设计的国家级网络防御项目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谷歌、Facebook等跨国网络巨头也已与多国政府展开网络安全合作。
尽管直到目前为止,包括美国在内的各国应对措施还主要围绕着信息攻势展开,即使是NSA传闻中正在进行的攻击项目,其预期目标也并非俄罗斯网络。但就此而言,预测未来将会发生针对网络基础设施本身的攻击并不会令任何人感到意外。
这方面最著名的先例来自2010年的伊朗。一种由NSA研发,名为Stuxnet的病毒程序被认为已经成功感染并破坏了伊朗纳兹坦,并推迟了布什尔核电站的启动时间,当时受托负责对这一事件进行追踪分析的俄罗斯卡巴斯基实验室在其报告中警告,此事“将成为网络军备竞赛时代的开端”。九年过去了,由于被怀疑与俄罗斯情报机关有染,卡巴斯基实验室开发的产品眼下已经被美国政府禁止采购,而另一方面,该公司在俄罗斯政府对内的网络管控措施中所扮演的角色并非什么秘密。
无论最终成型的法案细则如何,是否真能达到“俄罗斯局域网”的程度,这一趋势是确定无疑的:俄罗斯希望的是把全球网络空间像分割领土一样分隔开来,并像统治国土一样全权统治属于自己的那一块。
或许只是巧合,2月11日,也即法案一读表决的前一天,曾被视为普京时代主要意识形态缔造者的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在俄罗斯媒体上发表了一篇题为《普京的长期国家》的长文。尽管此文因其意识形态站位而在俄罗斯国内引起颇多争议,但难以否认,苏尔科夫点明了当前国际政治中最大的尴尬之处——当大多数人相信俄罗斯不过是在抱残守缺、甚至大步后退的时候,过去五年的现实证明了俄罗斯更像是一个榜样,一个先知:“当每一个人都在鼓吹没有国界的平坦世界的时候”,苏尔科夫写道,“莫斯科明确提醒主权和国家利益至关重要。”
他以同样的笔法谈到了互联网的性质问题:“当互联网被赞美为一个不受限制的、平等不容侵犯的自由空间,来自俄罗斯的问题冷静响起:‘在互联网上,我们是谁?’”
这无疑正是莫斯科试图确保“主权互联网”安全稳定的出发点,但它同时也正是已经开始蓄力的国际网络战的先声。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的人不止苏尔科夫一个,耶鲁大学政治系教授、东欧史专家Timothy Snyder在他2018年出版的新书《通往不自由之路》中提出,在当前局势下俄罗斯其实并非一个边缘化的、“逆向”的国家,恰恰相反,过去三十年中在俄罗斯产生的是一种新形式的政治,而西方世界正在不知不觉地追随其后,“那些已经在俄罗斯发生过的事情也正是在欧洲和美国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这当然并不能表明莫斯科掌握了宇宙真理,但如果考虑到最近几天大洋彼岸甚嚣尘上的建墙运动,和已经被持续讨论了超过两年的网络防御,或者说审查措施,目前来看,正是西方国家——名单中既包括欧盟的大部分东欧、南欧成员国,也包括英美等“核心”国家——在向俄罗斯的方向靠拢,而非相反。
这仍不能成为为莫斯科相关一系列行动辩护的理由,但这至少表明了正在发生在莫斯科的事件不能被视为一种简单的“例外”或“倒退”的立场。
问题远非某个国家的自我封闭或某几个国家之间的持续敌意,正如今天欧洲的问题,也远非几个民粹路线领导人所能解释。在很多方面,莫斯科今天的行动,依然有可能成为其他国家的未来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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