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人那里碰了一次次钉子后,文筝把目光瞄向了身边人。她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采访稿来自自己的朋友。这次,采访过程很顺利,而文章在投稿时却几经波折。在经历了退稿、修改、换平台后,文筝的第一篇采访稿终于发表了,而时间也已过去了三个月。
在很多人看来,离成为作家最近的专业在中文系,尤其是汉语言文学专业,虽然北大中文系的教授杨晦先生曾说过“本专业不培养任何作家”,但这并不能改变绝大多数人对于中文系的看法。
于是,一些人以成为作家为目标考入中文系,一些人从中文系毕业后以写作谋生。严格意义上来说,文筝属于后者。但当真正踏上“妙手著文章”的道路时,她却发现手中的笔并不总能听自己的话,这有来自环境的无奈,也有自身的不足。
在那些充满挫败感的日子里,每当文筝想放弃时,读书期间老师在指导她的课业论文时跟她说的话就会在耳边响起:“写不了高深的道理,引用不了名人名言,这些都没关系,把想说的话说明白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时,她和一位高中时期很喜欢的老师拿着《招生考试之友》,对比着自己的分数选专业。文筝说自己喜欢汉语言文学专业,以后想当记者,老师建议她最好不要选这种“万金油”专业,因为不好就业,而且记者的工作并不容易。不过,最终文筝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
当时的文筝正处于喜欢“看故事”的阶段。高中时课业压力大,为了不耽误学习,她每周只给自己留出周五晚上的时间放松,而放松时的活动就是看课外书。这些书基本上是三毛、王安忆、余华等作家的作品,或者《读者》《意林》《青年文摘》等杂志,也就是有点儿“文学色彩”的通俗文学。
因为在外地上高中,不能每周都回家 ,所以周五下午下课铃一响,其他同学拎着大包小包挤公交车的时候,文筝就直奔学校门口的书店,买本喜欢的书带回教室看。所以,当有机会可以把课外书当成专业书心无旁骛地看时,她怎么能放弃呢?当时她觉得,这个专业可太适合自己了。
2012年12月,大一刚开学不久,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传来,中文系从老师到学生都相当激动,毕竟在大多数人,甚至一部分中文人的认知中,离成为作家最近的专业就在中文系,尤其是汉语言文学专业。
听到莫言获诺奖的消息后,文筝还自我调侃“以后要当第一个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女作家”,当然,她很清楚这就是句玩笑话。虽然她喜欢看各类文学作品,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写作。高中时,文筝有个特别喜欢的语文老师,当时作文写得好的话,会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表扬,所以每次写作文时她都冥思苦想、铆足了劲儿写,可就算这样,也只被表扬过几个标题。
毕业后,考虑到中文系的专业属性,同学们大多成为了教师、公务员、记者、编辑。而文筝在报考报社失利后,也暂时告别了想要当个记者的愿望,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做内容策划,职位介绍和面试时的反馈都表示,她的主要工作职责是写公众号上的宣传文案。
这是一家二十来人的公司,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也就是线上办公,隔一段时间找个地方全公司的人一起开个会,交流一下工作进展,如果不同业务部门有需要当面沟通的,可以自行线下联系。
公司的业务主要分三个板块,一个是杂志推广,一个是公众号运营,一个是商务。刚入职,文筝被分配到了负责杂志推广的张老师手下,主要做内容校对、录音整理、会议纪要整理等工作,基本不涉及写作。
同时,由于公司新承接了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项目策划,人员短缺,文筝又被派过去协助商务组的工作。最初知道这份工作不需要去公司的时候,为了节省房租,文筝把房子租在了偏远的郊区,但是参与商务组的工作后,由于要经常进行线下讨论,遥远的通勤时间简直成了噩梦。最重要的是,每次线下讨论都是“持久战”,可以从白天一直持续到晚上。
又是一个周末,大家在共享办公室讨论给甲方的提案,会议结束后,同事们聚在一起闲聊,考虑到通勤时间和未完成的工作,文筝收拾完东西准备先行离开。看到文筝要走,商务组的赵总叫住她,问她最近在做什么,文筝说除了商务组的工作外,还参与了杂志组和公众号的工作。赵总听后不满地提醒她“你要分清轻重”。
其实,早在入职没多久的时候,负责公众号运营的王老师就联系了文筝,说接到通知她以后也要写公众号上发的文案。这也就意味着公司的三大业务板块,文筝都要参与。因为这三个板块分属不同的负责人,所以当不同板块的工作需求同时发来时,文筝总感觉分身乏术。
有一次,负责公众号的主管联系文筝,让她马上写一篇文案,因为手头上的工作实在是多得忙不过来,文筝就说自己现在有些忙,暂时没时间写。很快老板就联系她了,一连发了多条语音,重申了她的工作职责,并且强调写作是她工作的重点,是必须要做的事,至于商务组的工作,她不过就是过去听听,又不需要做什么,而让她跟着杂志组的张老师,为的是培养她,让她学东西。
最后,在文筝不断的道歉和保证下,老板结束了和她的对话。电话这头,文筝一边崩溃大哭,一边对着电脑飞速打字。
在正式写公众号文案后,文筝发现这些文案的内容其实主要是根据甲方提供的材料,用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唯美语言整理出来,使文章的调性符合“中产阶级”的格调。就算是一场活动信息,也要写得有生活品味。
不过,写公众号文案最让人头疼的还不是用“矫揉造作”的语言硬凹高大上的浪漫,而是甲方随时随地发来的更改信息,和来来回回举棋不定的修改意见。因为是线上办公,这也就意味着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需要随时在线,所以有时除了外出参加商务组的会议外,她一个星期都没机会出门。
因为刚接触,不熟悉文案风格,负责公众号的主管让老员工小刘带文筝。这些文案从来不会一次定稿,期间要反复修改,除了参考甲方随时提供的修改意见外,还要符合公司对文案的要求,以及小刘的看法,所以在定稿之前,文筝会发给小刘多个版本,有时为了节省时间,文筝并不会在修改版的文档格式上下功夫,但没想到这会成为她给自己埋下的雷点。
又到了线下例会的时间,例会结束后,老板找文筝谈话。寒暄过后,老板说:“根据我得到的反馈,你似乎对商务组的工作不感兴趣,我们是一家商业策略咨询公司,既然你对策略不感兴趣,那就不适合做这份工作。”
文筝呆呆地听着,老板接着说:“因为我们是线上办公,所以你平时到底有没有工作我们也不知道,或许你已经去面试其他公司了?而且,面试的时候你说过,你是一个对排版、标点、错别字这些偏执到无法容忍的人。”
文筝的思绪回到了面试现场,当时老板问她:“你觉得我们以往发布的文章怎么样?”因为正在面试,文筝觉得一味夸奖也不太好,而且她在看文章的时候注意到,文章中存在错别字现象,想着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所以在表达完看法后,用略带轻松的语气稍微提了一句“咱们有的文章出现了错别字,小编可能没注意到”。
此话一出,老板的表情立刻变得疏离了。“我们没有小编,我们的编辑都非常优秀。”老板严肃地说道。于是,文筝赶紧道歉,这件事也就翻篇了。至少,在文筝看来,这件事算翻篇了。所以,当再次听到关于错别字的问题时,文筝无奈地又重申了一次“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注意到了咱们以往发的文章有错别字。”
“你的标准只针对别人吗?你对别人严格要求,自己也要做到啊。我看过你发给小刘的文案,你的排版也不好看。”老板往椅背靠去,看着文筝说,“背调的时候你放心,我的回答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因为我也是个人。”
文筝希望在兼顾个人成长、公司风评、薪资待遇等方面的同时,找到一份和“写作”相关的工作,然而因为大学的牌子不够耀眼,工作时间短,经验不足,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又是文科专业,所以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满意的。最终,她去了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做运营。
从岗位介绍,到和HR聊岗位、和业务领导面试,一直到签合同,公司给文筝传达的信息都是:她的岗位虽然属于内容岗,但和文章写作无关。入职后,直属领导吴老师问她:“如果让你写稿子的话,你觉得你擅长哪个领域,对哪个领域感兴趣?”听到这话,文筝知道自己有机会写稿子了。
其实,写稿子和不写稿子是两个岗位,写稿子的这个岗位文筝也投简历了,这个岗位的薪资更高,对文笔的要求也高,不过她的简历没有通过。所以,听了吴老师的话头,文筝赶紧表达了写稿的意愿,没想到在之后的工作中,写稿成了她主要的工作内容。
文筝真正接触写作,就是从这份工作开始的,而在这个过程中吴老师教了她很多。从标题的选择,到文章的谋篇布局,以及排版时的注意事项,吴老师都教给了文筝。每次写完初稿发给吴老师,吴老师都会在文筝的初稿基础上改好后,写上修改意见发给她,有时还会发给她自己觉得比较好的文章,让文筝学着在把事情说清楚的基础上,让表达更加风趣幽默。除此之外,吴老师还教文筝从用户角度出发,揣摩用户的需求,写出能让用户接受的文案,而不是强行灌输内容。这种思维方式的转变,让文筝受益匪浅。
刚开始写文章的时候,文筝像每一个新媒体编辑一样,一发布文章就盯着阅读量,生怕数据表现太差,不过吴老师跟她说,那些不重要,数据好坏并不能代表文章好坏,慢慢地她也就不怎么关注这些了。
那个时候,文筝所在的公司每周都开选题会,会上也分析已发布文章的数据,不过她的文章大多表现还不错,一些表现不好的,吴老师还会帮她分析原因,比如是不是选题受众面太窄,语言风格不够轻松有趣。虽然吴老师说过数据不重要,不过从在选题会上分析数据这件事也可以看出,“10万+”大概是每一个新媒体人的魔咒吧,至少它能反映一些问题。
因为比较看重文章质量,也希望能尽快写出自己的代表作,有一段时间文筝把自己逼得很紧,紧到都有点儿“神经质”了。她不仅关注文字部分,为了呈现完美的效果,还对图片质量要求很高,甚至怕文章上线之前出现临时不得不做的工作,影响正常上线,她会要求自己至少提前一周完成排版。有一次,在无法按预期收到设计部的图片时,她还跟对方吵了一架,吴老师安慰她说不要那么拼,应该放松一点。
后来,吴老师离职了。随后,吴老师的职位一直处于空缺状态,而编辑们写的稿子则需要直接跟老板沟通。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文筝明显地感到沟通起来困难了很多。
选题会上,提报的选题会因为各种荒诞的原因无法通过,而同类型选题,在下次选题会上就可以通过,写出的文章大部分甚至全篇重写时有发生,有时候要写什么主题的文章一直到排期临近都确定不了。
更让人头疼的是, 文章总因老板的个人喜好而随意修改,即使修改的结果是文章逻辑不通,表达不完整。在老板的“指导”下,文章数据越来越差,最后,老板决定编辑们不再写原创稿件了,需要时就转载其他公众号的文章。文筝又一次面临着失业的考验。
“只要还在打工,就有失业的风险。”文筝说。可是不打工,又能做什么呢?有一段时间,文筝混迹在各种创业群、兼职群、副业群,关注着各个社交平台上打工人的自救之旅。朋友们建议她利用专业优势做自媒体,综合考虑之后,她决定继续多年前的愿望,做一名“非专业记者”,记录普通人的人生故事,因为她觉得人们总是仰望闪闪发光的星星,却忽略了身边随处可见的风景,但就算是平凡的生命,也值得记录,因为我们来过这个世界。
采访的过程并不总是顺利的。因为不是真正的记者,也没有单位托举,文筝有过很多窘迫的遭遇。有一次她想写一篇文章,主题为“有睡眠障碍的年轻人”,于是决定先去医院听听专业医生的看法。为了不耽误医生的下班时间,她提前几天挂了号。
医生得知她的目的后,问她是哪家报社的,她如实告知自己并不是报社记者,只是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想写相关方面的文章。最后,医生以只接受官方采访为由把她“请”了出去。
采访对象总是难找的。有时候,联系好的采访对象,在文筝列好采访提纲后却失联了;有时候采访对象在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就不再回复了;而更多的时候,文筝会听到对方说“我这种情况很普遍,没有意义,没有采访必要”。
在陌生人那里碰了一次次钉子后,文筝把目光瞄向了身边人。她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采访稿来自自己的朋友。这次,采访过程很顺利,而文章在投稿时却几经波折。在经历了退稿、修改、换平台后,文筝的第一篇采访稿终于发表了,而时间也已过去了三个月。
其实,文筝一直都不是善于言辞的人,采访对她来说是一件充满挑战的事。刚开始的时候,每次采访前她都要在心里打个草稿,不过慢慢地她也发现,有时候聆听比说话更有力量。有一次,她在医院遇到了一位抑郁症孩子的母亲,对方憨憨地苦笑着问文筝:“就是个小孩,怎么就抑郁了呢?”“他就是不想上学是吧?”文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位朴实的母亲,但她想此刻这位母亲也许只是想找个人听自己说说话,如果自己的聆听能让她那饱经风霜的面庞暂时舒展开来,那也是不错的。
写采访故事后,文筝不再害怕就业环境的变化了,职场焦虑也得到了缓解。曾经她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走到了死胡同,现在看来也是有解的,很多事都不存在唯一的答案。同时,她发现自己更平和了,尤其是在面对生活的磨难时,反而更想看看人生的剧本究竟会如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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